GINOLA 優勝美學

不是每個俄羅斯好手都配叫做「沙皇」，沙連科曾在1994年世界盃創下單場踢入5球的紀錄，能成為大賽先發，來自幾位先發大將的抵制體制不服從。

在2008年，俄羅斯殺進歐錦賽4強時，每個人都記得阿沙文（Andrei Arshavin），動不動就提到他是「沙皇」，隨著俱樂部生涯始終沒亮點，幾次大賽不被重用，不久的將來足壇終將認定莫斯特沃（Aleksandr Mostovoi）才配得上這稱號，一如十幾年前的人們，深深著迷他的場上氣質。莫斯特沃的足球生涯所見，完美體現俄羅斯政治哲學、及其足球代表隊的發展困境。

      
在西班牙紅遍全球，擁有備受尊敬的 「沙皇」稱號，莫斯特沃國際賽生涯根本不起眼，身為最後一批穿過「蘇聯（USSR）」球衣的俄羅斯人，國家隊生涯的他不順利也不快樂。維哥（Vigo）是個西班牙小都市，位處濕冷多雨的加利西亞地區，在那莫斯特沃是威震全城的明星、球迷的偶像，許多小販看見他上門、從不跟他收錢。八年的效力之後，離開賽爾塔維哥（Celta Vigo）時，當地議員跟居民共同提出興建銅像來紀念他的計畫，那之前，從法國史特拉斯堡轉會前，壓根沒想過日後得到如此愛戴。

俄羅斯人總是雷聲大雨點小，特別是出了國之後。國際賽事每每低迷、大賽上丟臉，無論境內多麼權威，雅爾賽夫、羅曼采夫等超級主帥在國際賽總擁有相同麻煩，他們真的打不贏其他歐洲人。俄羅斯儘管人才濟濟，球員的心理素質卻很差，早年實行共產制度，教練的父權心態太重，所以國家隊選手在海外踢球後，享受自由資本主義後，根本無法接受這種思維，不合與爭端就此展開。

下面這故事在當時轟動全球，發生至今也才20年，因為當局有意封鎖，如今史料不全、幾乎變成考古專家才知道的事情，趁這件事成為另一個「各說各話」（許多政治事件皆是如此）之前，因為莫斯特沃是其中主角，藉此一提。

   
（當時俄羅斯代表隊球衣）

1994年世界盃會外賽，已拿下出線資格的俄羅斯隊作客希臘輸球，俄羅斯足協主席柯羅斯科夫（Vyacheslav Koloskov）發怒跑進更衣室興師問罪，以高層身份破口大罵（希臘跟俄羅斯確定晉級世界盃，這場只決定誰以榜首身份晉級，不影響世界盃抽籤檔次），政委同志不把球員當大人看，態度言詞非常激烈，甚至連球員穿哪一家廠牌的球鞋都大有意見：俄羅斯當時由銳步（Reebok）贊助，柯羅斯科夫主席罵人也罷，遷怒到球員的鞋子上，他認為球員「不能、也不該穿別牌的鞋子」。不成熟的發言，引起了90年代、甚至是足球史上最大的國家隊對抗自家足協體制。

 
（沙利莫夫，時任國際米蘭隊主力射手）

當時俄羅斯代表隊的青年才俊「滿街跑」，1990年拿下21歲賽事冠軍的球員們紛紛成熟，年齡介於24-26歲，相當年輕好用備受看好（那個年代很少20歲就能踢國家隊主力），主席這番訓話，徹底激怒了在國外見勢民主思維的國手。不少代表隊成員在海外已經獲得成功，平日領取高薪，回到國家隊訓練營，卻整天跑步、原始訓練，早就心生不滿，當時效力國際米蘭的國家隊長沙利莫夫（Igor Shalimov）、曼聯隊右路好手”坎切斯基（Andrei Kanchelskis）率領另外12位球員集體要求現任教練下台，足協還得提高國家隊出賽獎金不能私吞，否則將罷賽、無限期抵制俄羅斯國家隊。

   
（沒有人想當叛國者～ 左起：莫斯特沃、沙立莫夫、副隊長尤朗在國際記者會上）

這件事在英國引起的波瀾，勝過了亟欲壓抑此事件的俄羅斯媒體，1993年耶誕節，14名國手開記者會發佈此訊息（上圖），幾週過去，政府不為所動視而不見；期間的國際友誼賽，足協徵召40人僅有18人報到，但俄羅斯政府跟足協擺爛心態明顯，說不為所動還不夠誇張，私底下對國手們威脅利誘、想要個個擊破。

   
（杯葛的球員簽署文件，很臨時的起草，取自下榻的希爾頓飯店紙條）

或許孤立無援、抑或如當局所言的「良心發現」，最終副隊長尤朗帶領下, 伊萬諾夫, 歐諾普科, 倪基佛洛夫, 克雷斯托夫, 沙連科（封面圖，隨後在世界盃締造單場入5球紀錄）, 卡平以及莫斯特沃等人改變心意，公開向總教練、足協當局道歉後，事情竟迅速也悄悄的落幕，然而當時更為人熟知的大牌好手沙利莫夫、坎切斯基、科立瓦諾夫等六人堅持不妥協，依然遠離國家隊。俄羅斯的94美國世界盃以失望告終，六名球員（都為主力）的拒絕加入成為關鍵因素。

   
（科立瓦諾夫）

兩年後，莫斯特沃在英格蘭踢出了出色的96歐錦賽，之後大家淡出國家隊，因為足協體制沒有改變：一樣的落後不上進，在海外品嚐資本主義美好的好手最終瞭解，若要認真計較不如在西歐享高薪即可，不是當個龜孫子、就是選擇不服從到底，昔日共產極權的遺毒還深留足壇。

由於故事被錯誤渲染報導，歷代俄羅斯教練（也是那幾個在輪）忌憚著這群「貪得無厭、也不愛國」的選手，2002日韓世界盃，國家隊中場招牌的莫斯特沃，居然被調去踢過掃把腳，效果雖不差卻不被國際足壇認同，被視為荒謬的笑話。俄羅斯足協的氣氛始終很差，後代球員很早就被當局洗腦，不敢仿效前輩「抗爭」，莫斯特沃成為老大哥後，反而成為單獨的抗爭者，2004歐錦賽，他抗議教練過度操練隊友，一隊老小居然沒人敢聲援支持，沙皇只踢了一場便被俄羅斯足協遣送回國。

   
（卡平與莫斯特沃）

在維哥城，西甲生涯的莫斯特沃幾乎隻手遮天，自由球功夫了得，優良的盤球到供輸的水平都叫人驚訝，如果是當今，他的年薪保證幾百萬歐元起跳，對手步步驚心、嚴加看管，否則一不留神沙皇就能製造關鍵傷害。史特拉斯堡球迷也沒有忘記他，僅僅兩年球季的效力，他被選為球隊歷史上最佳球員，當年賽爾塔維哥花了200萬歐元買下他-為了衝刺升上西甲（La Liga），而後莫斯特沃跟同胞卡平（Karpin）組成有力的中場。90年代後俄羅斯人失意於歐陸戰場，幾乎沒有任何球星能夠立足於俄羅斯境外，就除了Vigo這裡，莫斯特沃 領軍西班牙小城代表賽爾塔維哥有著不錯發揮，能夠為巴薩、皇馬、拉科魯尼亞的勁敵，進入過國王盃決賽，最特別的是，俄羅斯人普遍年輕有為、卻都很早衰退，沙皇卻是越老越出色。

莫斯特沃始終是媒體焦點，雖然他承認當年的作為不太成熟（背叛盟友回到國家隊，或者是大膽地出面抵抗體制），卻不曾後悔，即使樂於被捧在手心，他是那種討厭不長進氛圍的強悍人物，在當年是他退縮，日後依舊是他持續衝撞著體系，或許俄羅斯一直沒有取得成功，但沙皇莫斯特沃卻是成功的球星，那個世代少數留名的人。

多年後回顧，當年的杯葛事件是否造成了影響呢？當然有，俄羅斯足協到現在還被認為是歐陸最保守的足球組織，國家隊體制一直到俄羅斯富豪們用財富改變聯賽結構，以大量資金購買各國好手，把聯賽規模提升到歐洲前七大，才有了顯著的改變，昔日豪門不再獨霸，贊助商的大量金援下，足協成為「煥然一新的利益組織」，用著三倍於彼得大帝的速度（俄羅斯西化）讓老教練紛紛退下，掮客、外籍教練、球星開始大量介入這個市場。

   
（右路好手坎切斯基）

當年「杯葛事件」的好手們多數在歐洲各地結束生涯，他們並非因為那次的「造亂」而無法在俄羅斯立足，而是這群人生涯期間俄羅斯聯賽尚未「重整」，並無現在動輒幾千萬歐元挹注的闊氣，國外能賺得更多。坎切斯基在曼聯打出名號，隨後到了蘇格蘭，由於他是烏克蘭出身（烏克蘭獨立後他選擇續披俄羅斯戰袍），近年來重心放在他的出生地；莫斯特沃退休前後都是知名球員，一個備受尊敬的前輩，當初的首腦、在國際米蘭效力的主力前鋒沙利莫夫後來因傷所苦，他的生涯再也沒有在義大利踢球時的成功，幸虧於昔日恩師的提拔，沙利莫夫還是進入足協體制，當過了國家隊教練，只不過是俄羅斯女子國家隊...

多年來國家隊球員威脅罷賽故事並沒有絕跡，但是從沒有一個比得上這群俄羅斯好手，拿世界盃歷史來說，2006年的多哥共和國（Togo, Adebayor為首）以及四年後的斯洛維尼亞（隊長Robert Koren帶領）都發生過，但在英美日大國卻沒有發生過類似案例，2009年台灣女子足球代表隊曾經有過杯葛集訓，經官方調停，訴求未見達成但速速和諧掉，我國男足集訓補貼經過大幅刪減、還被積欠著，沒有國手吭過半聲，所以也沒半個人替他們討公道。

或許大文豪托爾斯泰（Leo Tolstoy）說的對，多數人都揚言要改變全世界，但他們卻不願意改變自己。俄羅斯足壇至今仍不多提此事，當初多虧幾位英法記者「見義勇為」，這件事才不致淪為另一樁「和諧事件」。